他直觉问题出现在前堂当中,于是,他快步走进院子,悄悄来到前堂,想看看究竟谁这么不长眼,敢搅合他们参政府二十多年头一回办的喜事。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爹笑呵呵的站在地上,而他旁边,那本应属于高堂的位置,已经被崔冶占了。
他还微笑着跟孟旧玉说话,孟旧玉看似认真的听着,其实每根头发丝都在尖叫。
你什么时候来不行,非得今天来。
谁不知道我家大郎今日要成亲了,你这一来,都等不到明日,今日半夜,整个应天府就知道你来我家做客了!
本来,因为结亲的是参政府和梁郡王,皇亲国戚也是要到场庆贺的,大家原以为,身份最贵重的,也就是几个王爷,但因为梁郡王也是王爷,所以不需要对他们太过重视,拜堂也不需要请上来,摆几把椅子,让他们在下面坐着看就完了。
可现在……来人是太子啊!
这大齐,除了天寿帝,还有谁能不把太子当回事?!
孟旧玉脑袋上都开始冒汗了,他十分的着急,心里不住地思考,一会儿应该让太子坐哪?不能让他坐下面,那是不敬,可也不能让他坐上面啊,新婚小夫妻又不是他生的!
这边厢,孟旧玉都快把自己cpu烧出问题来了,那一边,孟昔昭终于合上了差点惊掉的下巴,赶紧跑进来救场。
走到崔冶面前,他恭恭敬敬的行礼:“太子殿下,微臣竟不知殿下今日莅临寒舍,这才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崔冶转过头,对他笑了笑:“无妨,在匈奴时,曾听孟修撰说过,二月初八是孟修撰大哥成亲的日子,孤也只是想来凑凑热闹罢了。”
宾客们不敢说话,心里却不用顾忌什么。
你是想来凑热闹吗?
你是想来拉拢人吧!
看看你把孟参政吓的,脑袋上都冒汗了,再看看人家孟二公子,也是一脸的惊魂未定,显然对这事不知情。
完辽完辽,太子这是盯上参政府了,想让他们上自己的船呢。
一瞬间,大家心里转了好几个弯,但最终都回到了同一个终点之上。
不管不管,跟自己无关,先观望观望再说。
……
孟昔昭和太子客气了两句,就把他请下来,让他从善如流的起身,站到了自己身边。
孟昔昭用的借口是要跟太子叙旧,太子表示很满意,却没立刻走,而是道:“孤好不容易来了,先看完拜堂,再去别的地方。”
说完,他自顾自的走到下首第一位上又坐下了,孟旧玉看座次的问题已经解决,这才松了口气。
而孟昔昭就站在太子身后,一副接下来就要伺候他的模样。
等孟昔昂领着县主进来的时候,看见下面坐着一个太子,顿时惊的瞪大双眼。
等再看到太子身后站着的孟昔昭,孟昔昂的表情又复杂起来。
所以,这是看二郎一直都无动于衷,才借着自己成婚这个机会,追到这里来吗……
孟昔昂:先动心的人总是输啊~
……
拜堂正式开始,孟昔昭留到现在,为的就是见证自家大哥的幸福时刻,因此,他看的十分认真。
等到拜完了,众人立刻簇拥着孟昔昂和县主离开,孟昔昂觉得那些人凑的太近,怕他们挤到县主,还连忙伸出胳膊,让他们后退一点。
顿时,引来大家善意的哄笑。
孟昔昭看着,也忍不住的笑起来,只是笑容浅浅的,仿佛有几分羡慕的样子。
大家都在看新人,而太子在看孟昔昭,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垂下眼。
新人离开了,他们不必继续在这里膈应大家,孟昔昭连忙请太子去自己的院子里小坐。
而等到太子离开,这前堂中凝固的空气才终于重新流动起来,大家叽叽喳喳的,都在低声跟自己交好的人说着什么,孟旧玉看看这群人,心里那叫一个郁闷。
更别提,他新鲜出炉的亲家,梁郡王,还有郡王妃,都在沉默不语的盯着他看。
只看眼神,孟旧玉也能参悟出他们的意思。
——定亲的时候,你可没说过你要参与站队,更没说你打算站的人是太子!而且好巧不巧,就在成婚当天暴露出来,你们故意的吧!
孟旧玉:“…………”
冤死他算了。
*
外面有多热闹,孟昔昭的院子就有多清净,这边一个人都没有,连庆福都在前面帮忙呢。
关上门,孟昔昭才问:“殿下怎么今日来了?”
崔冶:“你不想我来?”
孟昔昭默了默,“没有,就是……有些吃惊,没想到殿下会在人前和我展现的如此亲密。”
崔冶望着他片刻,然后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以前不展现,是为了保护你。”
孟昔昭动动耳朵,忍不住的抬头,跟他对视:“那现在是……?”
崔冶轻轻勾唇:“现在展现,也是为了保护你。”
在你即将远行的时候,将你划分到我的身边,这里的人无法动你,远处的人也无法得知内中曲折,不敢碰你。
而当你回来的时候,这里就不会再是过去的模样了,我必尽我所能,助你一臂之力,纵使不成,也决计不会成为别人手中执向于你的刀。
任何人,都不能用我来伤害你。
而这些更为深重的心念,并未被崔冶说出来,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孟昔昭,眼睛极细微的左右移动着,像是想把孟昔昭此时的模样,深深印在心里。
孟昔昭被他看的心中突然感觉十分的怪异,仿佛心脏坐了电梯,正在节节攀升当中,他愣住了,明知道此时的对视不同,却还是无法挪开自己的眼睛。
而过了许久,崔冶突然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个用绸布精细包着的物什。
把那绸布轻轻掀开,孟昔昭低头一看,发现是个项链。
质感温润的和田玉被雕刻成了新月的模样,每一处都被工匠仔仔细细的打磨过,而且因为几十年来都被人随身佩戴着,养出来的光泽十分温和,就像崔冶这个人,看着很坏,好像心里一堆坏主意,其实他性格超好的,可温柔了。
孟昔昭看着崔冶拿起这条项链,然后凑过来,亲自挂到了他的脖子上。
浅浅的呼吸停留在自己的颈侧,孟昔昭耳后条件反射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崔冶手指温凉,触碰到自己的皮肤时,比那玉还刺激人,孟昔昭僵着身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骤然发觉,崔冶已经给他戴好了。
轻轻的把玉坠塞进领子里面,崔冶垂眸,看着他这乖乖巧巧的模样,终究还是没忍住,用拇指缓缓的摩挲了一下他的颈侧。
他低声说:“二郎这里,有一颗痣。”
孟昔昭立刻抬手,捂住那个地方,他脸有点红:“好多人都有呢。”
崔冶歪了歪头:“但我只注意过二郎的。”
孟昔昭:“…………”
他垂头,隔着衣服摸了一下已经落在心口位置的玉坠:“殿下送我的是什么?”
崔冶看了看他脸上的红晕,到底没有为难他,而是顺从的换了话题:“是护身符。”
言毕,他顿了顿,徐徐浅笑:“新月如钩,盈月如盘,惟愿二郎,予我团圆。”
俗世
太子没在孟家待多久, 跟着孟二公子一起去他的院子坐了大约一刻钟,然后他就和侍卫们一起出来,微微笑着看了一眼宾客们, 然后施施然的离开了。
宾客们全都低着头,纷纷行礼, 恭送太子, 等他走了以后,立刻, 新一轮的叽叽喳喳再次爆发出来。
正留在外面招待众位贵妇的孟夫人:“……”
拳头硬了。
她家大郎一生唯一一次的成亲日,竟被这个不知什么路数的太子大抢风头。
懂不懂礼貌啊你!
……
拧着眉, 运了运气, 把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全都压下去,然后她四下看看, 发现孟昔昭没出来,便让自己身边的雪镜去找人:“去叫二郎,这么多宾客都在外面呢, 他不出来招待, 这算什么道理。”
雪镜哎了一声,赶紧去叫了。
孟昔昭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 听到雪镜叫他, 孟昔昭回过神,哦了一声:“知道了, 我这就去。”
*
这一忙活,就忙活到了二更。
终于,所有宾客都离开了, 亲戚们也都心满意足的回家了,孟昔昂和县主自然是享受他们的新婚夜, 别人则带着满身疲惫,各自散去。
明日一早,天亮了,孟昔昭就得出发,孟夫人还叮嘱他,早些睡,养好精神。
孟昔昭答应的是挺好,但躺到床上以后,他那眼睛,睁的比探照灯还亮。
把胳膊枕在脑袋下面,另一只手则无意识的摸向自己心口处的玉坠。
这玉坠贴着他的身子,如今也是温温热热的。
孟昔昭不禁想起自己之前还向大哥打听,想知道崔冶究竟是对自己有控制欲,还是把自己当了半个家人。
现在再看,孟昔昭深感自己不是个东西。
……
岂止是把他当了半个家人,怕是都已经把他当成整个家人了,不然,又怎么会送他这象征着尽早团圆的护身符呢。
想想也是,太子家族庞大,可他几乎没有家人,关心他的谢家,出于种种原因,他也不敢跟人家正大光明的亲密。朋友,他更是没法辨别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唯有他孟昔昭,因着声名狼藉、且过去表现实在蠢笨,才能在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令太子产生兴趣,然后,慢慢的两人才越走越近。
拥有的越少,自然也就在意的越明显,而他却因着自己家庭美满、社交充足,没有设身处地的为太子着想,甚至,还因为他生气了,觉得他莫名其妙。
孟昔昭:我真是该死啊。
……
寂静的夜里,噌的一下,孟昔昭翻了个身。
看着几乎一点亮光都没有的室内,孟昔昭思考了好久好久。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他静悄悄的起身,然后也不点灯,就这么摸黑,前往东厢房的小侧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