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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人注目的农业评比会开幕的日子果然来到了!人们络绎不绝从镇子两头涌进大街。也有许多人从小巷、夹道和住宅涌向大街。不时听见门环响,那是戴线手套的妇女拉上身后的门,准备去看热闹。最引人注目的是两棵高高的紫杉挂满了彩灯,当间搭了个台子。官方人士将在那上面就座。此外,镇公所大门口的四根柱子上,绑了四根竿子,每根竿子挑一面浅绿色小布幡,上面写着金字。第一面写的是:“促进商业”;第二面是:“促进农业”;第三面是:“促进工业”;第四面是:“促进艺术”。

这时,药店老板打客店门前经过。他穿着黑燕尾服,米黄色长裤,海狸皮鞋,尤其与平日不同的是,他还戴了一顶礼帽——一顶矮筒礼帽。

“啊!瞧,”勒佛朗索瓦太太对他说,“勒乐正在菜市场向包法利夫人打招呼哩。包法利夫人戴顶绿帽子,居然由布朗热先生搀着她的胳膊!”

“包法利夫人!”奥梅说,“我得赶快去向她致意。她也许很希望在场子里面的过道边找个座位。”

勒佛朗索瓦太太叫住他,要继续向他介绍。他不愿再听,赶紧离开她,一路上左边点点头,右边招招手,不停地向熟人打招呼,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脚步迈得特别快,黑礼服的燕尾被风鼓起来,宽宽的在身后飘荡。

罗多尔夫远远看见他,便快步朝他走来,但包法利夫人气喘吁吁跟不上,他这才放慢脚步,满面笑容地大声对药店老板说:

“我是要避开那个胖子,你知道,老板。”

爱玛用胳膊肘捅一下罗多尔夫。

“她这是什么意思?”罗多尔夫心里想。

他一边走,一边用眼角打量爱玛。

“她是嘲笑我吗?”罗多尔夫想道。

其实,爱玛那个动作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提醒他注意,勒乐先生在他们身边,像有意加入他们的交谈,不时插上一句话:

“今天这天气可是好极了!人人都从家里出来啦!这刮的是东风。”

到了马掌铺前面,罗多尔夫不继续沿大路走向栅栏门,却拉着包法利夫人突然拐进一条小道,一边喊道:

“晚安,勒乐先生!玩你的去吧!”

“瞧你就这样把人家打发掉!”爱玛笑着说道。

“为什么要让别人插进来呢,既然今天我有幸和你……”

爱玛脸红了。罗多尔夫没有把话说完,转而开始谈论天气以及在草地上散步的乐趣。草地上长出了一些雏菊。

“瞧这些美丽的雏菊,”罗多尔夫说,“足够供本地落入情网的女子去求神问卜啦。”

他又加上一句:

“我去摘几朵来,你说怎么样?”

“莫非你落入了情网?”爱玛轻咳一声,问道。

“啊!啊!那谁知道?”罗多尔夫答道。

草地上渐渐挤满了人。妇女们撑着大伞,提着篮子,抱着孩子,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经常不得不绕过一队长长的乡下女人和女用人。评审的时刻到了,农民们一个接一个走进一个类似赛马场的地方。那地方是用一根长绳拴在桩子上圈出来的。里面圈着牲口,全都头冲着绳子,臀部高低错落,参差不齐地排成一行。

在两排牲口之间,几位先生挪动着沉重的步子,逐头进行检查,每检查完一头就低声讨论一番。其中一位先生看上去比其他人地位高,一边走,一边在一个小本子里记着什么。此人就是评审团主席德洛泽莱先生,邦维尔人。他认出了罗多尔夫,忙走过来,和蔼可亲地笑着对他说:

“怎么,布朗热先生,你扔下我们走啦?”

罗多尔夫说他一会儿就回来。可是等主席一离开,他就对爱玛说:

“老实说,我才不回去呢,和他在一起还不如和你在一起。”

“再说,”他接着说道,“一个人住在乡下……”

“就什么也别想指望啦。”

“你说对了!”罗多尔夫附和道,“想一想吧,那些老实巴交的人,连燕尾服的款式都没有一个说得出所以然!”

于是,他们谈起乡下的庸俗,人生活在这里都要给憋死,幻想都要破灭。

“所以,”罗多尔夫说道,“我感到非常郁闷。”

“你?”爱玛吃惊地说,“我还以为你很快活呢!”

“啊!表面是这样,因为在人面前,我总是装出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可是,有多少回,我在月色下看见墓地,便不由得问自己,我是不是像那些人一样长眠于九泉更好一些……”

“噢!那么你的朋友们呢?”爱玛说道,“你就不留恋他们?”

“我的朋友?谁是我的朋友?我有朋友吗?有谁关心我?”

罗多尔夫说到最后一句时,像是欷起来。

包法利夫人又挽起罗多尔夫的胳膊。罗多尔夫像是自言自语,继续说道:

“是的!我错过的机会太多了,至今还是孤单单一个人!唉!如果我的生活有一个目标,如果我获得了感情,如果我遇到了一个人……啊!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克服一切困难,冲破一切障碍!”

“可是在我看来,”爱玛说道,“你并没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啊。”

“噢!你觉得是这样吗?”

“因为,不管怎样……”爱玛又说,“你自由。”

她犹豫一下,补充说:

“你又富有。”

“别取笑我啦。”罗多尔夫说道。

爱玛赌咒她不是取笑。这时,突然一声炮响,人们立即乱哄哄往镇子里拥去。

广场尽头出现了一辆带活动篷的四轮出租马车,由两匹瘦马拉着,戴白帽子的车夫挥动鞭子不停地抽打。国民自卫队和消防队敲着鼓,列队相迎。

于是,就见从车上下来一位先生,短燕尾服上绣着银花,秃顶,仅后脑勺有一绺头发,脸色苍白,人看上去极和善,一双眼睛很大,厚厚的眼皮眯缝起来,打量着群众,同时扬起尖尖的鼻子,瘪瘪的嘴唇浮现出微笑。他从绶带认出了镇长,便上前告诉镇长,省长大人因故没有来,他自己是省府的参事,谨向诸位表示歉意。镇长图瓦什一味客套,参事表示不敢当。

客店伙计伊波力特,赶过来从车夫手里接过马缰,瘸着一条畸形的腿,把两匹马牵到金狮客店的门廊下,许多农民挤在那里看省长坐的车子。鼓声大作,礼炮齐鸣,先生们一个接一个登台,在向图瓦什夫人借来的红绒软椅里就座。

先生们的后面是上流社会的夫人们,坐在门廊下的柱子之间。普通群众则全在对面,有站着的,也有坐在椅子上的。赖斯迪布都瓦把草地上的椅子全搬了过来,还在继续去教堂里寻找,一直忙个不停。由于他做这个生意,会场的通道都被堵塞了,谁想登上主席台,要费很大劲才能挤到小梯子脚下。

这时,罗多尔夫领着包法利夫人上到镇公所二楼,进到会议室。一看里边没有人,他就说在这里可以更自由自在地欣赏整个会议的场面。他从国王半身像下的椭圆形会议桌旁边,搬过三张圆凳,放在一个窗口,两个人紧挨着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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