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仙妖人不那么泾渭分明的世界。
沈思墨是个实打实的凡人，却踏上向一只妖拜师的艰难之路。
他此行的目的是极西之地的勿忘渊。
那里住着一只活了很久的大妖。
没有人记得，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有几百岁，几千岁，还是几万岁，更没有人见过它的真面目。
只是窥见一隅，便已惊骇不已。
传说，它的本体是远古吞天蟒。
那是一种只存在于上古时期的妖兽，体型庞大，鳞片坚韧，一口可吞山河。
千万年前，曾爆发过一场惨烈的大战。
因何而起，不得而知。
只知道，在那场大战之后，许多强大的种族灭绝，其中便有吞天蟒。
彼时，它还是一颗蛋，阴差阳错，逃过一劫。
集日月精华而生，纳天地灵气而长。
它成为天地间最后一只远古妖兽，也是四海八荒最强大的存在。
仙族忌惮，妖族敬畏。
……
沈思墨走了很久，久到分不清今夕何夕，才终于接近勿忘渊的边际。
那是一片很大很大的荒原，穿过毒林，沼泽，黄沙，便是大妖所在。
它居于荒原之心的巨大深渊中。
不远处有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
勿忘渊
是被人刻下的，上面流动着碧绿的灵力光泽。
风沙不仅没有磨灭字迹，反而使其越发清晰。
沈思墨站在石碑前，驻足而望，面前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无边无际。
荒凉，寂静。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与众不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沈思墨瞳孔微缩，后背汗毛竖起，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害怕是一种无法抵抗的本能。
若是不明方向，冒然闯进去，不用任何的野兽和陷阱，仅是迷路，便能将人活生生困死在这里。
还好，他在父亲的遗物里找到一张地图。
也许冥冥之中，是父亲在保佑他。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古朴的兽皮，上面弯弯曲曲勾勒了几条路线。
“这里便是荒原之心吗？”
沈思墨的手指在地图上的蛇纹标记上抚过，轻声喃喃道。
由于嗓子干涩，声音也变得沙哑。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瓣，咽下去的口水使火辣辣的喉咙犹如刀割。
水和盘缠在路上已经全部消耗殆尽，而这一路走来，竟连个取水的地方都没有。
长时间的干涸，摧毁着他岌岌可危的理智，令他有种想饮血的冲动。
大仇未报，他现在还不能死。
这缕信念，使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成为他崩坏的理智中最后一寸净土。
沈思墨咬咬牙，甩掉脑子里席卷而来的昏沉感，迷迷糊糊地看了眼手上的地图，照着上面画的路线，拖着沉重的步子，慢吞吞往前走。
双腿如有千斤重，每一步踩下去，地上便会出现一个深刻的脚印。
他走两步便要停下来歇一歇，喘口气，完全没有来时的轻松。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见到它……”
但他还是低估了条件的恶劣，也高估了自己的身体。
一连赶了几个月的路，孱弱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透支严重，不足以支撑他走出去。
走着走着，天越来越黑，意识昏昏沉沉，双腿一软，倒在了荒无人烟的路上。
……
耳边传来木柴烧得噼里啪啦作响，夹杂着火花迸裂开来的声音。
沈思墨幽幽醒转，睁开眼，看见摇曳的火光。
炙热的火苗，驱散了周遭的冷意。
白日里还很燥热，这会儿不知怎的，丝丝冷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靠近火堆，稍微好受了些。
待视线清明后，他方才看见，火光之后，隐约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还没看清人，便先听见了一个很欠揍的声音。
“美人，你可算是醒了，再不醒，我可不敢保证，能忍得住不趁人之危。”
这声音，他很耳熟，印象深刻。
龙修崖。
来的路上，遇见的一个无赖，死皮赖脸地跟着他，怎么也甩不掉。
这家伙烦人的程度，世间罕有，在他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中，首屈一指。
说来话长。
勿忘渊位于旭日大陆东域，沈思墨从北域而来，两地相隔甚远。
当他披星戴露，风尘仆仆，踏上东域地界时，恰逢此处有个大型拍卖会。
那里有他进入勿忘渊需要的东西。
冰魄清心果。
有这东西，他才能保护自己穿过毒瘴林时，不被毒气入侵。
拍卖会的主办方是当地一方强横势力，如此才能镇得住场子，防止有捣乱和赖账之徒。
地址设在凤阙楼。
一时之间，这座城里热闹非凡，许多人朝那个拍卖会场赶去。
沈思墨混在人群之中。
他想去碰碰运气，他身上并没有多少银子，也没有可以物易物的宝贝。
万一那冰魄清心果正好没人要呢？
很显然，这种情况出现的几率微乎其微。
好运没有眷顾他。
他的盘缠甚至连起拍价都付不起。
失望而归，无计可施。
出城的时候，他被人拦下，看向来人时，当场愣住。
是他。
拍走冰魄清心果的那个人。
价钱敲定的时候，他特地多看了眼。
“何事？”
那人面色温和，眉目弯弯，含笑看着他，一双桃花眼深情款款。
他取出包得严严实实的冰魄清心果，随意地拿在手上把玩，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想要这个东西？”
沈思墨眼神一凛。
那人接着道，“会场里面，你便一直在打量我，若非是对这玩意感兴趣，难不成，是对我有意思吗？”
好敏锐的感知。
沈思墨以为自己的目光很隐晦，没想到，还是被发现。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冷声道，“少在这里自作多情，你想做什么，直说吧。”
他没时间耗在这里。
沈思墨再次细细打量面前的人。
一身黑色劲装，竖着高马尾，神采飞扬，身上有一种骄傲的气息。
这种人，即使放在人群中，也掩盖不住他的亮眼，一看便知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天之骄子。
他不想和这种人有交集。
高攀不起。
龙修崖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认识一下吧，我叫龙修崖，想跟你交个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
沈思墨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龙修崖忽然沉默。
沈思墨诧异地扭抬起头，却发现前者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二人视线一对上，他的心里顿感不妙，立马转身便走，却还是晚了一步。
龙修崖黏上他，寸步不离，他走到哪里身后都有条大尾巴。
他忍无可忍，对身后之人咬牙切齿地厉声道，“别跟着我。”
龙修崖笑着挑挑眉。
“路这么宽，多的是人走，不止你和我，而我们反复遇上，说明我们有缘。”
他的话颇为无赖，却让沈思墨无可反驳。
沈思墨只好再次选择无视他。
龙修崖脸皮厚得很，完全不在意他的态度冷淡，一个劲地往他身上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美人，你长得真好看。”
“我们家族最漂亮的女孩子都不如你。”
“我对你一见钟情，你要不要考虑跟我回家，做我夫人？”
“我们那儿，男人一生只娶一人，我太爷爷，爷爷，还有我父亲，都只有一个夫人，嫁给我吧，我会永远对你好的。”
沈思墨一阵恶寒。
一路上，他不修边幅，形象狼狈，身上和脸上又脏又黑，也不知道他怎么叫得出口美人这两个字。
他不理不睬，龙修崖越说越来劲，马上便要把家传的玉佩送给他。
沈思墨冷不丁停下，看了看他手里材质绝佳的玉佩，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他问道，“那你能帮我杀人吗？”
龙修崖没有拒绝，只是笑吟吟看着他，问道，“你要杀谁？”
他的目光深沉，让人看不透，明明是在笑，眼底却没有笑意。
沈思墨心头一惊。
真是鬼迷心窍，差点把他最重要的事对一个陌生人全盘托出。
他垂下眼眸，转身急匆匆地走。
龙修崖连忙追上去，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对凡人出手，有违天道，会遭天谴。”
“不过，若是为了我的夫人出手，天谴什么的，倒也不足为惧。”
“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回家？”
沈思墨冷哼道，“该死的人，我会亲手去杀。”
他看不透身边这人。
但可以肯定一点，龙修崖的背景必然非同寻常，不知道是个什么种族。
虽然从头到尾没出过手，但总觉得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实力高深莫测，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自遇见起，他便一直在插科打诨，瞧着人畜无害，极容易让人忽视那种危险。
沈思墨小心翼翼，屡屡试探，却根本探不出他的深浅，每次都被他轻易化解。
后面赶路中，龙修崖对沈思墨的经历和过往很好奇，各种询问。
沈思墨明显不想提，脸色也越发难看。
龙修崖只得讪讪地闭嘴，安静许多。
而沈思墨看上去有些走神，心不在焉。
他在思考，摆脱龙修崖，独自逃跑的可能性。
真动起手来，自己在他手底下根本走不过一招。
如此，在不得已的时候，只能动用最后一张底牌。
虽然，龙修崖从未对他表现出任何攻击性，甚至充满善意，但他不得不防。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戴着一张面具，过于轻信别人，是活不下去的。
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一枚雷云珠。
这是他向一个修仙门派换来的，用来自保的手段，危急关头丢出去，有一定伤害性，可以争取到逃跑的时间。
他能换取到的数量有限，路上遇到过几次心怀不轨之人，用掉了几颗，后来被迫走山路，对付妖兽又用掉了一些。
如今他身上也只有这最后一颗。
用在龙修崖身上，有些浪费，起码可以换个清净和心安。
“嗯？”
沈思墨正在沉思中，忽然被人隔着袖子握住手腕。
龙修崖正站在他面前。
“你想做什么？”
他下意识想要挣脱，毕竟他手里还握着雷云珠呢，不能被发现。
结果，动不了一点。
龙修崖的力气大得可怕。
“唉……”龙修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把你手里的东西收起来吧，捏了一路了，不累吗？那玩意伤不了我，但万一不小心炸了，伤了你，我会心疼的。”
沈思墨不为所动，心头却是巨大的震惊。
他竟然一直都知道。
转念一想，也是，这种小把戏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龙修崖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掰开他的手心，拿出雷云珠，递还给他。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沈思墨脑子里有个似曾相识的画面一闪而过，细想时，又好像是个错觉。
他的眼神无比真诚，不似作假。
沈思墨决定相信他一回。
主要是根本打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