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皮镇外,嘈杂褪去。
破碎的血蜘蛛尸体,零落了一地,散发出浓烈的腥气。
其中一只,体型巨大。
但浑身上下,皆是千疮百孔,有刀伤,也有弩箭贯穿的炸裂伤痕。
至于虫母自己。
当然已经是一命呜呼。
工蜂站在它的身边,检查着战果,心中却是无比惊讶。
“这就是……”
杰作级弹簧弩的威力吗。
摆放在苍翠脚边的,正是路梦之前得到的战利品——工艺精良的厚铁重弩,弹簧弩系列最顶级的作品。
工蜂自身的射术固然重要。
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能够击杀一只血蜘蛛虫母,关键的却是这样的武器。
光靠大格雷送的那把军弩,可是做不到的。
多亏提前准备了。
苍翠爱弩心切,不过只能把弹簧弩先放在一边。
实在太沉重了。
而带来重弩的,也并非是他自己。
此刻,苍翠的身后,还簇拥着一群身着黑衣皮甲的战士,正是石镇中人,从沼泽民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
支援如时赶到,加入了对抗虫潮的战团。
剥皮人们却是颇有些不安。
这些外人,既不是剥皮人的下属帮派,看起来也不是沼泽地中的其他派系,而且还不容小觑……来到城镇之外,怎么能让人不心生警觉。
好在,从表现来看。
他们是来帮助自己的,解了燃眉之急。
加上有苍翠这个熟人担保,大家才没有间隙,而是直接并肩作战。
剥皮人不知道城头那边的状况,也不知道已有一只虫母混入镇中,又被路梦解决。
他们能直观感受到的情况就是。
随着两(三)只虫母的死亡,虫潮已经出现了巨大的混乱,并且还在不断扩散。
失控的血蜘蛛互相厮杀,反倒忽视了疲惫不堪的人们。
这一次的虫潮,瓦解已成定局。
至于会不会有新的母虫,在这次虫潮中诞生。
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至少从现在开始,再到下一个季节来临之前,剥皮镇将度过短暂又平和的一段时光。
“苍翠……”有剥皮人上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郑重地拍拍他的肩膀,以示感谢。
可以说,这一次的虫潮能够这么快解决。
全靠的是他们这些朋友的帮助。
无论双方立场如何,结下的友谊却是不会磨灭。
苍翠摇摇头。
看向另一个方向,氛围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濑户浑身骨角嶙峋,半跪在地,湛清的直刀插在一边,滴滴血液流下。
而她的面前,却是一台铁灰色的扭曲人形。
明明知道骨人的身体结构与生物完全不同,不需要保持呼吸顺畅的体态,濑户还是扶起了他,让这台机械半靠在树干上。
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同样的,濑户按着骨人身上那道被血蜘蛛利爪贯穿的‘创口’,指缝间不住地流出黑色的液体,滑腻黏稠。
她不可能像急救那样压迫止血。
金属的空洞里,各式零件尽皆损坏。
“骨人先生,你流血了……”小公主喃喃道。
狂化结束后的虚脱,一波波袭上脑袋,让她感觉有些昏昏沉沉。就好像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是现实,而都是梦境一般。
一阵杂乱的电流音响过。
发声器恢复了正常,只是音量低得可怕。
“傻孩子,”骨人像是在笑,“这不是流血,这叫漏油……”
闻言,濑户不禁咧了咧嘴。
她心想:原来,他们也有幽默感。
但是,却笑不出来。
周围的剥皮人,同样面色凝重。
若是以人类来说,这样的贯穿伤很严重,但并不是不能医治。
他们城中,也有几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平日里救治了不少剥皮人帮众。
但是,对方是骨人。
便是医术再高超,站在一台机械面前,也是束手无策。
“兄弟……”有人开口,后面的话却哽咽住了。
对剥皮人来说。
这位骨人一直都是剥皮人中的一员。
虽然,他面无表情,有时还会显得死板,你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理解别人的关切和感激——或许,这一切对他而言都只是逻辑电路运行中闪过的一抹小火花,转瞬即逝……
但是,他们已经习惯了骨人的存在。
他和大头领在这里的时间一样久,但就连大格雷都会逐年老去,骨人则依旧是原来的模样,顶多身上不时增添些许风霜。
他们以为,这一切都会这么持续下去。
自己的儿子、孙子……都还能见到这台骨人,又在他的照料下长大,加入剥皮人,对抗虫潮、保护城镇,一直这么延续下去。
本该是这样的。
但是,眼前所见到的这一幕,则告诉他们。
这個机械伙伴,或许就要像其他无数的剥皮人同伴一样,要永远地离开他们了。
像是注意到了剥皮人们的表情。
骨人额上的摄像头转动,白光闪灭。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他说道。
对世人来说,骨人拥有悠长的生命,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才更见证到了无数事物的毁灭,包括自己。
事实上,因为数据定期删除的缘故。
除了那几件必须铭刻的大事,他对于过去重复历史的细节,也记不得太清了,近几十年在剥皮镇的日子,就是组成骨人记忆里最大的一部分。
他又转向沉默的濑户。
看着她头上又长出一寸的新生骨角,骨人说道:
“你果然是执法者的后代。”
濑户一愣:“骨人先生,什么意思……”
骨人回想起她冲向血蜘蛛时身体发生的异变,并未作答。
这是第二帝国的又一罪孽。
既然世人都已经遗忘,那就没有必要再提起。
“你和路北游要去鲨鱼村,那么,帮我一个忙吧,”骨人发声道,“去找‘跳舞骨人’的老板,就说剥皮人索拉已经停机……”
……索拉。说出口时,骨人都恍惚了一下。
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有用过这个名字了。
曾经,所有的骨人都只有数字编码。
也是在第二帝国时期。
他们才学着像人类一样,为自己取一个像样的代号……
在剥皮镇,只有他这一个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