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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不回寝室(1 / 1)

叶辞不悦,喻方没理,以为此事也就这么揭过。

结果之后连着五日,室友都没回寝。

此前,叶辞午间不回,晚上也通常是十一点后,但总还在寝室休息。

如今除却军训彻底不见人影,一日两日倒也罢了,这许多日,喻方心中自起波澜。

不会就因为自己桌上这个空瓶吧?

喻方既觉室友不至那般斤斤计较,又觉凡事不应以己度人。从小学到大学,各种奇人异事他也见识、听说不少,对比那些,这种猜想并非没有半点可能。

就算自以为是也罢,姑且这么想着。

那么问题来了,他该如何行动?

喻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任何事。他觉得这个空瓶很好看,将其置于桌上,仅此而已。

所以室友为什么不高兴?

难道,叶辞和苏听雪之间有他不知道的故事?

喻方顿觉豁然开朗。

事实未必如此,但还是那句话,姑且这么想着。

可能他也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求和的理由。

换作旁人,不回寝室他恐怕还乐得自在,可是叶辞不同。他说不清究竟哪里不同,或许因为对方相貌、气质、家世,或许因为他待自己似冷实暖。

或许两者皆有。

总之,如果什么都不做,喻方担忧自己失去一个本来可以拥有的朋友。

只惜想到未必就能做到。

翌日军训休息时间,喻方看着叶辞附近空出一片的地,发现自己的腿实在不受指挥。

叶辞太冷,这种冷并不针对谁,却因为一视同仁而显得格外不近人情。他仅站在那里,一如既往神情淡淡,周围便生一道结界。

若谁试图闯入,甚至无需本尊驱逐,旁观者如刀似剑的视线亦可使之退却。

军训首日他和对方同来,仗着室友身份走近也需许多勇气。如今本就浅的关系又淡几分,喻方觉得自己好像找不到话可说,犹豫再三,单敢偷偷瞧上几眼。

然而他不知道,他的每道目光都被叶辞精准捕捉。

喻方在看他,貌似有话要说,但为什么不过来?

大概是环境不合适。

冷不自知,叶辞最后得出如是结论。

于是,这天中午,叶辞匆匆交代了实验室的事,推开寝室的门。

喻方先是一愣,接着脱口而出:“你回来啦?”

话才出口,他忽然有种错觉,自己像是许久未见丈夫归来的深闺怨妇,继而因这无厘头的联想感到一阵恶寒。

幸好,他还没忘自己想说的话,迟疑着道:“你最近……好像挺忙的?”

喻方一直担心对方认为自己探听隐私,反复斟酌言辞。可是真的问出来了,又觉不过如此,假若室友冷脸相待,他权当作最后一次自讨没趣。

“实验。”叶辞说着,目光扫过喻方的桌。

不见那个空瓶。

叶辞记得,当时喻方待之如珍似宝。这还没过多久,便已丢弃?不太可能,应是收了起来。

所以日日不归,并非因为自己。喻方听到回答,算是松了口气。

他注意到室友目光扫过自己的桌,先是下意识地紧张,然后又因为觉得对方不会也没必要说谎而继续放松。

他的一张一弛落在叶辞眼里,颇具趣味。

叶辞觉得,自己好像明白室友没有说出的话是什么了。

他感到一点奇怪,自己先前确实不喜欢那个空瓶出现在喻方的桌上,但见对方因此担忧、紧张,反倒更不愉快,好像宁愿对方无知无觉。他不理解这种心情。

只是该回答的已经回答,叶辞无意画蛇添足,思忖几息,走到自己桌边,打开盒盖取了一片甜瓜果干,倚着床架细嚼慢咽。

他的动作优雅、舒展,如同享受一道佳肴,但又丝毫不显矫揉造作。

喻方看着,忽然非常安心,觉得即便交浅言深也无所谓:“做不完的实验、写不完的论文,目前还在军训,你该注意身体。”

之前室友早出晚归,恐怕一天就睡四五小时;如今歇在了实验室,想来只会更拼。长此以往,身体吃得消吗?

叶辞听罢,垂下眼睑,掩去眸中惊奇。

好像还没有谁关心过自己的身体。在旁人看来,自己从不会累。或许事实也是如此。

撇开实验的事,单论军训强度,对他来说根本就是浪费时间。若非父亲要求,他绝不会参加。

事实上,若非父亲要求,他也绝不会住在寝室。条件如何倒无所谓,有个室友总归不便。

学校主动给他一人排了四人别墅。新生之中,唯有楚修同等待遇。

收到他的申请,学校诚惶诚恐,想再安排一间单人寝室。他说不用,登入系统,在无数新生里借助筛选挑了一个各种条件最顺眼的。

基础医学搭配临床医学,倒也十分合理。

假如父亲没有要求自己过一些常人的生活,或许他们不会这样面对面地交流。

母亲眼光真的很好。

叶辞看着室友,确定真人比照片更顺眼。

他的脑海思绪万千,但在喻方眼中,也不过是面前人听到自己的话后,稍作思量,略一点头。

动作那么轻微,宛若秋叶落水不沉,却使他的心湖泛起道道涟漪。

喻方潜意识里觉得,这枚秋叶注定将如那个空瓶被藏在壁柜或心房的深处,至多偶尔被拿出欣赏一番、慨叹一番。

可是现在,他毕竟是心甘情愿为此欢欣。

军训时的光阴,悠悠却也匆匆。

维修终端需要前往专门店铺,喻方一直没有出校的闲情与体能,就此搁置下来。他申请了校卡,足以应对日常付款。至于是否还有别的故障,他也不知。

为免来回奔波,叶辞主要还是歇在了实验室,只是答应喻方自己注意休息。

某日,喻方精疲力竭回了寝室,收到一条崔知章发来的链接。

点开一看,竟然是首都大学本届校花校草排行榜。

页面整洁大气,看着倒也美观。只是喻方向来觉得这种东西无趣,扫了两眼当即退出。

【见方:怎么?】

【知章:没什么,就是让你看看,你室友也在。】

叶辞也在?确实,凭他的相貌,没上榜才是怪事。

话说,苏听雪应该也在吧?

喻方犹豫片刻,终归好奇,想着左右没事又点进了链接。

六种性别、六个榜单,喻方鬼使神差,首先选了列在”。

页面出现几条信息,其中包括他的好友。因着人人未入各自榜单前百,排名不予显示。

喻方又输入“崔知章”。

页面刷新,基本没有变化,既出现了他的好友,也保留了相近信息。

依此类推,他输入“苏听雪”时,按理应该出现输入“听雪”时的相近信息。

至于“没有相关信息”,好像是一份明明白白的警告,提醒闲杂人等别再窥探、别再纠缠。

在这页面停留几息,喻方默默退出链接。

军训已经很累,他只希望自己可以忘却各种有的没的,心平气和入睡。

或许,他将永远不知,如果刚才再翻一页评论,就会看到自己名字。

【知章:没什么,就是让你看看,你在,你室友也在。】

崔知章原本想给他发这句话,输完之后却又删了一点。

舌剑唇枪亦是腥风血雨,喻方和叶辞、苏听雪都有交集,评论更是一片乌烟瘴气。自认比较了解喻方,崔知章觉得他多半不想瞧见,索性交还了选择权。

假如好友真感兴趣,自己就会发现,省得到时还有概率怪他多管闲事。

beta校草榜:对好友还有一句始终没道出口的话——

视线总是追随过分耀眼的人,或许会忽略属于自己的光芒。

军训结束,喻方开启了平常的校园生活。

数学、物理、化学,首个学期几乎没有紧密联系医学的课。喻方相对感兴趣的,要数两周一次、总共四次的预见习,但得再过三周才会开始。

课程非常密集,适应阶段尤其累人。好不容易挨到周末,喻方总算寻得一个有心情也有体力的时机,出校找了一家在星网上综合评价较好的终端售卖店。

他想省钱,但也认为贪小便宜恐怕得不偿失,所以找的这家属于单看外观就靠谱的。

店面宽且深,颇具科技风与未来感。喻方登上六级台阶,穿过自动开合的门,见到里面的人无论何种衣装俱皆一股精英气息,不由自主产生紧张情绪。

其他倒也罢了,喻方主要还是担心维修费用超过自己承受能力。

负责帮他检查终端的是一位青年男性,开始模样从容,持着工具打开外壳仔细察看,继而轮番用上各种仪表,几分钟后逐渐变得无措。

喻方见他局促不安,心也微沉:“情况非常严重?”

青年男性摇了摇头:“是我学艺不精,还请稍等片刻。”

一位中年女性被请出来。

开始模样从容,持着工具仔细察看,继而轮番用上各种仪表。

然后,一位老年男性被请出来。

又是从工具到仪表。

喻方等着、看着、等着、看着,紧张变成麻木,甚至感到一点好笑。当然他并非瞧不起人家,只是觉得这种情节犹如幻剧,实在很有趣味。

可惜,按照幻剧套路,这时多半该有关键人物出场,现实却没那么多的传奇。

老年男性推断终端主件受损,中年女性提议送回厂家维修,喻方几乎没有怎么考虑便拒绝了。

费钱又费工夫,反正也将就着过了四周,何必找那麻烦?假如实在无法使用,至多不过买个信环作为替代。

况且区区一点油一点水便致罢工,娇贵至此,倒也真是略显奇怪。喻方不甚了解相关知识,思来想去,猜测二手商品质量总归差了一些。

离开店面之时,喻方不禁回头看了两眼。

地面一尘不染、员工一丝不苟,星网评价确实没错,可惜不知何故,就是未能维修他那一个小小终端。亏得他还忧虑自己无力支付相关费用,结果只是白跑一趟。

罢了罢了,回校。

喻方走到路旁,在众多公共飞滑中寻找自己从校园里踏出来的那块。倒非对其情有独钟,只是他很确定那块可用校卡付款,其他恐怕不成。

怎料绕着数十公共飞滑走了两圈,一块带校园标识的都没瞧见。

即便之前那块被人踏走,难道就没别的留在这里?真是奇了怪了。喻方想着,随手选了一块距离近的进行尝试,发现果然无法使用校卡。

校园外的公共飞车估计也是同样情况。

喻方开始思索应对之法。但凡未入绝境,他总是不希望向人求助。

步行返回无疑最是简单,中途应该可以见到他需要的公共飞滑。可是这里既无,其他地方难保没有万一。此处略远,假若步行全程,未免稍显费时劳力。

喻方忽然想到叶辞那架蓝底白纹飞车。听闻私家飞车多半都具无人驾驶功能,对方默认自己可以借用,应也包括眼下这种情况?

控制程序就在自己终端,稍微操作即可。

他承认自己意动了。

然而再三考虑,他内心的天平终究还是倾向步行。

别的不说,如果那架飞车跟他的终端一样半路出事……认是不认?赔是不赔?

主人,您辛苦了。喻方脑海忽然出现自己卖身给叶辞的画面,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杞人忧天也罢,即便事情发生概率未及万分之一,他亦不想沾染自己难以担负的债。反正不是细皮嫩肉,堂堂一个十八岁的男性beta,步行全程又怎么了?

拿定主意,喻方正欲迈开脚步,就听身旁传来一道仙乐般的声音:“你上车吗?”

遥记军训首日,情节似曾相识。虽然声音主人并非同位,但他一样当即认出。

记住了,我叫苏听雪。对方只和喻方说过这句,却在他心间刻下了不仅名字还有声音。

喻方深深吸气,慢慢转身。

来者坐在一架悬停着的纯白飞车里面,需要略微仰首才可对视。

街道人来车往,秋阳却似对他格外偏爱。乌发披散、流泻一层碎金,雪肤无暇、晕开一抹暖意,如同自然的聚光灯非将所有辉耀倾注其身。

苏听雪好像是活在幻剧里的重要人物,但凡出场,总会搭配独特的光影或音乐。

喻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但事实是,对方已经习惯面对自己的人一时半会说不出话、动不了身。

“先上车吧。”苏听雪温柔地邀请。

纯白飞车稍稍降落,右侧的门犹如海鸥的翼一样缓缓打开。喻方道不出拒绝的话,手脚僵硬地坐了进去。

座位柔软好似云朵,让他想起对方羊脂白玉一般的手。

不能再想。喻方告诫自己。

“这么紧张作甚?”苏听雪浅笑着看他。

手动驾驶模式转为自动驾驶模式,纯白飞车平稳行在半空。

明知故问。喻方微微抿唇,有种被调侃的感觉。

每当自觉无法在言语上应对,他便回以沉默。反正对方如有什么意图,总得继续开口。

苏听雪见他不说话,没有表露更多情绪,转而特意解释:“看你从终端售卖店出来,绕着公共飞滑转了两圈,我猜应有难处,所以发出邀请——我没猜错,是吗?”

喻方面无表情:“谢谢。”

从终端售卖店出来?也就是说,自己刚才那副蠢样全部落在对方眼里?简直难以置信。如果类似的事再次发生,喻方希望自己至多只转一圈。

苏听雪弯了弯眉眼:“那你准备怎么谢我?”

原来如此。喻方想起送水的事,算是明白过来。

但他既不生气也没伤心,因为一个oga找一个beta问一个alpha的事,即便置于幻剧亦是合情合理。

喻方继续面无表情:“那你希望怎么谢你?”

“帮我追你室友。”苏听雪落落大方道。

果然。喻方想到两人站在一起般配如画,觉得天造地设大概就是那样。

但他也不打算无偿劳动:“我的得到、付出,好像不成正比。”

迷恋对方的颜、贪图对方的钱,在他看来,两者并不冲突。无论那瓶水还是这架车,甚至榜单上的信息,都反映出对方背景应该不同寻常。

假如叶辞和苏听雪家世接近,或许自小时便相识。

而他若能促成一段姻缘,讨要少许好处,应该不算过分?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苏听雪使用轻快的语调,“开玩笑的。你知道吗?我在艺术学院,可以帮你介绍对象。”

艺术学院乃是出了名的美人云集之所。

“你知道吗?我的很多朋友都出生在所谓的让人羡慕甚至忌妒的家庭,可是从小缺爱。”苏听雪缓缓补充道,“如果有谁真心给予陪伴、关怀,他们并不那么介意门第。”

这些朋友包括你吗?喻方想问,但又感觉答案显而易见。苏听雪身上的气质,非财和爱共同富养绝不可求。趁虚而入之类,注定只能成为空想。

或许因为彼此性别不合、差距过大,喻方欣赏对方的美,却生不出半分谋求之意。

而当对方提出“介绍对象”,他倒忽然觉得苏听雪走下了神坛。

听的是雪,看的还是利益。

喻方感觉复杂,既感失望,又觉理所应当。

他是俗人,怎能要求对方成为仙人?或许,对方正有一双慧眼,将自己看穿了。

喻方不知有无高洁之士立誓只靠自己,反正他是觉得,如果可以少奋斗五十年,为什么不接受?当然,前提之一自是你情我愿。

不过他也怀疑对方仅在糊弄自己:“你不是新生吗?刚进艺术学院,就有很多朋友?”

“对啊。”苏听雪胜券在握似的笑了笑,“我们都是附属中学升上来的。”

首都大学附属中学,简称“首大附中”,偶尔特别简称“首附”,实在鼎鼎有名。想到自己如何千辛万苦杀进首都大学,喻方一阵沉默。

“你答应啦。”苏听雪恢复轻快的语调,不知未曾察觉身旁人的情绪变化,还是察觉却没表现。

喻方无从反驳。

其实单单看在那瓶水的份上,他也很难拒绝。毕竟五千星币对他而言就是三个多月的生活费。刚才不曾立刻答应,一是为了争取好处,二是为了防止自己彻底陷入被动。

“需要我怎么做?”喻方问身旁人。

话音才落,纯白飞车恰巧停在他的寝室楼前。已经到了。单论归程,沿途风景他竟毫无印象。

苏听雪显露烦恼的神情:“还没想好。”

知是做作也罢,这副模样实在太美。

乌发雪肤,黑衣白裤。最简单的搭配成就最浓烈的色彩。

尽管黑白通常不被认为浓烈,比如置于叶辞便是极致的淡,但在他的身上,却可使人觉得有形、有质、有感。

非要追寻原因,应是苏听雪本身拥有一种矛盾的气质,静时犹如卧在红尘中的一方绿野,动时宛若飞在绿野里的一点红尘,融于环境偏又格外和谐,半分不显突兀。

长居深山的人看到闹市中的一叶梧桐,久留闹市的人见到深山里的一缕炊烟。他可以是一切画的点睛之笔。

假定每个路过者的目光都是两根燃着的柴,喻方相信自己早已焚烧殆尽。

许是惊异,许是猜疑,许是妒忌,许是三者皆有。他不知道。

喻方顶着几乎实质化的巨大压力,迅速与苏听雪互通终端号码,下了纯白飞车。

苏听雪也回了艺术学院。

不过,进入自己住的单人别墅之前,他先在外停驻片刻。

纯白飞车的后备箱缓缓打开,里面躺着六块带校园标识的公共飞滑。

这个做法起于一念,并不高明。苏听雪本以为自己不会付诸行动,却没忍住兴之所至。

【见方:需要我怎么做,就发信息。】

扫了一眼终端,苏听雪微微扬了扬唇角,觉得偶尔随性一回倒也不错。

【听雪: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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