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子赵维康的激烈反对并未出乎赵泽生的意料,自己的嫡出长子和庶出三子一直都很不对头,两个人在家族内部斗的很厉害,这也是赵泽生很头疼的一个问题,论及喜爱程度,他其实是更喜欢三子赵维文的,毕竟他更加机灵更有闯劲,将来如果家业交到他手上,起码比交到长子赵维康手上稳妥的多。
如果是太平时节,赵泽生肯定二话不说,严守嫡长子继承制度,可如今却是乱世,北方的造反派愈演愈烈,朱明王朝的江山风雨飘摇说不定哪天就垮了,这样的乱世把家业交给一个守成之辈明显是错误的,三子虽然庶出,但却更符合家族实际需求,但奈何这年头礼法大于天,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平民小户都是嫡长子继承呐!
原本赵泽生都还在苦苦纠结感觉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今日傻儿子赵维康这一句通贼诛九族的话语就让赵泽生彻底失望了,家族内斗正常,再怎么斗那也是一家人,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道理都不懂,这叫赵泽生怎么能不失望。
三子赵维文就算是内心有争一争夺嫡的想法,那也是人之常情,他争夺的手段和出发点都没有错误,提出来的方法也是有益于家族发展的,这是良性竞争,可你长子赵维康说的是什么?通贼?诛九族?你怎么不干脆去官府举报呢?
这话是能够在家族内部议事会中说出来的么?还当着赵泽生老爷子这么一个极其重视家族传承发展的家主面前说诛九族,这就跟皇帝面前说要造反一样,直接把最大的忌讳给触犯了!
“孽障,住口!”赵泽生再也绷不住了,直接一巴掌重重拍在了茶几上,把茶杯都给直接震到地上去摔碎了。
“老泰山息怒!维康只是关心则乱而已,一时心直口快之言,心里其实还是为了赵家安危的嘛。”大女婿蒲有卫上前赶紧劝解道,嘴上说的都是帮赵维康的话,但其实却都是诛心之语,关心则乱、心直口快而说出来的话,那不就是内心心底的真实想法么?
另一边的四女婿则是心疼的看着在地上摔碎的景德镇官窑瓷杯,感慨老爷子嘴上说别人败家,其实自己就是最败家的那一个,好几十两银子一套的官窑茶盏,就这么碎了,简直就是可耻!
“儿子哪里说错了,那定海县的反贼连龙袍金印都敢仿冒,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而且重商轻义,搞什么人人平等,竟然祖宗传下来士农工商都给丢了,简直就是反贼草寇行经,这等人和他们打交道岂不是引火烧身?”
赵维康依然还是不觉得自己错了,依然还在固执的为自己辩解着。
“滚,给我滚到祠堂里对着祖宗牌位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错在哪里了再来找我!”赵泽生怒不可遏,直接把长子罚到祠堂下跪,开除出了这场关乎家族走势的核心会议。
赵泽生这一辈子见过太多的腌臜事情了,通贼?这算什么?辽东女真是怎么起来的?东林党文官瓜分起辽饷要不要了解一下?辽东将门养寇自重,将军们不战而逃的升官发财,战死沙场的却要背黑锅要不要了解一下?山西的晋商卖军备粮食给女真建奴了解一下?
这些在朝堂之上几乎都是公开的秘密,只不过大家有份可以分银子,才没有被皇帝知晓,被瞒得一愣愣的皇帝一直都以为是自己不够勤政,是自己任命的内阁不够优秀,玩了命的节衣缩食日夜处理奏折,内阁首辅换起来跟走马灯似的,杀起阁部尚书来跟杀鸡一样,可文官团体却依然还是一边吃瓜看热闹一边捞银子两不误。
真的是没有人愿意出来提振朝纲重新收拾山河么?有!但都已经死了,而且死得很惨,于谦和张居正就做出了最好的榜样,证明了,好人不会有好报的,这么一来谁还愿意去傻子为朱明江山抛头颅洒热血呢?
我为你朱家守住京城,保住了北国半壁江山,避免了南宋的下场,一己之力为大明续命百年,结果就因为你兄弟争皇位,你把我给杀了,还把我家眷送到草原给曾经的死敌快活去了?
我为你朱家改革弊政清丈田地、推行“一条鞭法”,总括赋、役,皆以银缴,"太仓粟可支十年,周寺积金,至四百余万";军事上,任用戚继光、李成梁等名将镇北边,用凌云翼、殷正茂等平定西南叛乱;吏治上,实行综核名实,采取“考成法”考核各级官吏,“虽万里外,朝下而夕奉行”,政体为之肃然,然后呢?然后死后就被开棺戮尸,家中长子被逼上吊自尽,整个张家都被搞得一地鸡毛。
事实已经证明了,好人不会有好下场,坏人反倒可以捞银子家族延绵荣华富贵。
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下,通贼就是一个笑话,你朱家江山关我毛事,自家利益才是最重要的,而赵维康说出来的话简直就是愚蠢至极,如何能不让赵泽生震怒无比。
排挤走了赵维康这个守旧势力之后,接下来的家族会议就顺畅无比了,几人很快就商议出了一整套计划,准备在定海县扎根,老牌家族一向信奉鸡蛋不往一个篮子里面放,多点开花才是王道,若非是北面的李闯王杀士绅眼睛都不眨一下,太过于残暴了,否则士绅们并不介意他泥腿子出身,很愿意投资一把,看看能不能搞个新朝混个从龙之功,之后的满清政权就是善于开空头支票这才一举拉拢了北方士绅站稳脚跟,站稳了之后才翻脸不认人的。
而现在突然冒出来的定海县将军府就很符合士绅们的胃口,能搞钱,讲规矩,虽然那个头头陈昊有些比他们都还无耻,但也还算是讲信用,这就很对胃口了,就是他们体量太小了只有一县之地而且孤悬海外,若是盘踞大陆闯出了偌大名头,赵家现在就敢举族相投!
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几个家族核心聚在一块只要意见一致,拍板决定那就是顺水推舟的事情,最后赵泽生决定从族产中拿出三万两银子当做启动资金,由三子赵维文带着钱以私人名义前往定海县成立公司投资,大女婿蒲有卫负责搞定本县官方势力,四女婿负责后续的人力以及原材料供应。
小会决定了之后,只需要明天召集各房族人再开个大会宣布此事就行了,相信不会有人唱反调的。
当然计划归计划,真到了要实施之后还是肯定会有变化的,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人生地不熟,带着这么多银子去了定海县被人黑吃黑了怎么办?
赵维文提出了自己的担忧,毕竟那可是别人的地盘,自己压根就没有根基,贸然跑过去,还携带巨款,这岂不是小儿持金过闹市?
未曾想赵泽生听过这事儿之后,抚须长笑,自信道:“此事你不必担忧,你可还曾记得当年那位族叔赵昊?”
赵维文听完一惊,这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可是父亲赵泽生当年的死对头,后来被赵泽生排挤赶出家族,赶到了偏远的定海县去了。
“这三叔可是当年被您赶出家族的,他现在可是定海县那个什么议会的大人物,听说位高权重颇具影响力,身家巨富,我这去了岂不是狼入虎口?他焉能不报当年之仇?”
赵泽生拿出一封密信交给了儿子赵维文,神神秘秘的说道:“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都是一族之人哪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当年也是因为背后的族老推动,迫不得已才把他赶出家门,这都是规矩,一山岂能容二虎?又不是一公一母!
败了自然就得出去,不然一直斗下去成何体统?再说了我也没有赶尽杀绝,还是给了他一笔钱出去的,不然你以为他在定海县拿来这么多钱当大户起家?”
“原来如此......”但随即赵维文又想到了一点,自己将来要是夺嫡失败,也是不是会被赶出家门?那到时候自己辛辛苦苦一场岂不是全给赵维康这个嫡子干的,让他捡现成的?一想到此处,他就是脸色变幻阴晴不定。
赵泽生看出了儿子的担忧,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宽慰道:“文儿,你且放心,此去定海放开手脚干就是了,只要为父还在一天,就会支持你,至于将来为父不在了,那就看你自己了.......”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透,聪明人一听自己就会明白,赵维文瞬间懂了父亲的意思,父亲碍于礼法,不可能无缘无故废了嫡长子的合法继承权,把家主的位置传给庶子,就算是废了赵维康,家主的位置也只能传给赵维康的二子,也就是那位在京城当官的嫡出二子赵维业来当。
可这一次去定海置业,那就相当于让赵维文这个庶出三子去另立门户,在定海的所有事务都是赵维文自己决定,自己这个老父亲只会在背后给予支持,这也是因为赵维文的能力也眼光实在是太符合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了,否则以他庶子的身份,就算是老父亲赵泽生再怎么喜爱,也不可能这么支持他。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为了家族,在风起云涌的大变动时代,每个阶层都在苦苦寻找着自己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