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些见不得光的门道,韩正山倒是无需向秦彪请教要如何操作,他在杭州当捕头的时候也没少收好处,这些伎俩早就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他更感兴趣的是,在岘港这样的海外殖民地当治安官,将会面临怎样的困难和挑战。虽然在三亚培训的时候,讲师们也有谈及到这方面的问题,但能够面对面与一位现任治安官请教,韩正山不会错失这样的机会,再说谭举任先前让他随行的时候,也明确表示过要他与本地治安官多交流交流,想必也是出于类似的考虑了。
“困难?”秦彪听了韩正山的提问之后,沉吟了片刻才应道:“别的殖民地,我不太了解情况,也不敢妄言。单说这岘港,最大的困难或许便是这两国的治权了。”
韩正山不解道:“此地不是由我海汉国全权把控吗?”
秦彪点点头道:“话是如此,但岘港的常驻人口里边,只有大约一半人是海汉国民,也就是说这些人才适用于海汉法律管束。当然按照我们现行的做法,对于非国民的犯罪行为也同样可以处理,只是本地人员构成复杂,有些来此贸易的安南人地位显赫,犯事了也不好处理。这其中难处,想必韩兄也能想到。”
秦彪所说的这种情况倒是不难理解,岘港本就是从安南国国土上划出来的一块飞地,来这里贸易的商人中,比例最大的便是安南人。而这些有资格跟海汉做跨国贸易的商人,其中又有不少背景深厚,甚至是代表了安南官方的利益。这些人如果在岘港犯事,海汉治安官要处理他们,自然也得考虑到惩治措施对两国关系可能会产生的影响。
虽说派出所的外墙上就刷着“执法必严、违法必究”的醒目标语,但他们都是业内人士,也知道这些标语所象征的精神也并不是适用于每一个人。特别是像岘港这种环境比较特殊的地区,处理治安事件的时候就不免有更多的顾忌。韩正山先前以为海汉对本地的掌控已经达到了百分之百,但现在从秦彪的描述来看,情况却并不是那么乐观。
“那如果遇到秦兄所说的情况,一般又是如何处理?”韩正山继续请教道。
秦彪应道:“先走正常程序呗,如果对面身份确实比较硬,那就得请示首长了。一般来说,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重罪,最后多半都是私下解决了。”
韩正山笑道:“这么说来,与大明的衙门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秦彪点点头道:“的确如此,不过也有一点是大明官府比不了的。”
韩正山道:“愿闻其详。”
“海汉国民在安南境内犯了事,安南官府是没资格判处刑罚的,只能将人犯交由我们来处理。”秦彪叹道:“据说这也是当初执委会和安南朝廷签下的协议之一。”
“这个倒着实厉害了!”韩正山的目的地并不是在安南境内,所以对于海汉与安南所签署的这条外交协议,他在培训期间也并没有听说过。由双方在这个问题上的政策差异,也能看出海汉在两国交往关系上的确要更为强势一些。
秦彪道:“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难题了。说实话这地方比海南岛好管得多,本地全是没背景的,哪像三亚,随便一个路人说不定就是首长家里的佣人,根本得罪不起。听说你们还要去南方更远的地方,那敢情好,当地肯定一多半人都是从南洋买的奴隶,管起来更容易!”
关于海汉在南海殖民地的经营状况,韩正山在三亚培训期间也有所了解,的确是存在秦彪所说的这种状况,由于当地远离汉人聚居地,所以汉人移民极少,为了补充劳动力,海汉也只能从南海各地的奴隶市场购入几乎毫无人权可言的奴隶。因为文化和语言的差异,这些奴隶想要获得海汉国籍,所需付出的代价要远远超过汉人移民,而治安机构对他们的管束也更为轻松,毕竟这些人连行动自由都没有,每日就被关在种植园里劳作,触犯法律的可能性也相对小得多。
两人就这么一直闲聊着等到首长们参加的接风宴结束,谭举任出来的时候双颊微红,看来是在宴席上喝了一点酒。上马车之前谭举任倒是没忘了问问韩正山:“与本地治安官谈过了吗?”
韩正山连忙俯身应道:“适才已经谈过了,卑职收获良多。”
谭举任没有再细问下去,点点头道:“那就好,先回去再说。”
南下船队在岘港只停留一晚,清晨便要出发,所以船队里的官员们也就没有在镇上留宿,吃完这顿接风和送行一体的宴席之后,便回到了码头上。货物的装卸都已经赶在天黑之前完成,倒是不会耽搁第二天的出发。
韩正山没有回到自己的船上,而是被谭举任带到了他所住的军舰上。在这里每个穿越者都有一间单独的舱室,而居住条件自然也要比韩正山所在的移民船好得多。
“坐下说吧!”谭举任指了指面前的凳子道。他住的虽然是独立舱室,但空间着实不大,两尺半宽的床,加上一套靠着舷窗的桌凳,便已经将室内空间占去了大半。桌前的舱壁上点着两盏带玻璃罩的油灯,将室内照亮。谭举任坐在床沿上,屋里也就只有一根凳子可坐了。
韩正山谢过之后,这才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上司将自己单独召来,怕是有重要的指令,韩正山丝毫不敢怠慢,静待谭举任的指示。
“你跟本地治安官谈过之后,有什么感想?”谭举任问了一句看似很空泛的话。
韩正山想了想才应道:“在海外殖民地当治安官,似乎比在国内要容易一点。”
谭举任笑道:“你倒是会抓重点!那我再问你,如果把岘港交给你来管理,你会怎么做?”
韩正山道:“大概……也不会比秦大人做得更好了。”
韩正山这些旧时称呼一时半会还改不过来,谭举任也不急于在这个时候去纠正他,只是顺着话题继续往下说:“秦彪在本地的做法,多少也是有些迫于无奈,毕竟这里的环境不比国内,必须要考虑到安南国的感受。这也没什么错对可言,在大的局面下,当然是国家利益优先,细节的尺度倒是可以先放一放。”
谭举任所说的这番话,韩正山每个字都能听懂,但就是不太明白其所指为何。很显然上司对于岘港的治安状况也比较了解,才会作出了这样的点评,但究竟是褒是贬,韩正山却没有听出一个明确的态度。
谭举任接着说道:“我们要去的目的地,环境形势没有岘港这么复杂,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有那么多外交方面的难题需要处理。但有件事我希望你明白,南海很多地方的治安形势没有你们在培训期间了解到的那么太平,如果形势需要,你们警察部队也得武装起来参与作战任务。”
“啊?”韩正山听到这个消息倒是真有点反应不过来。先前他还特地向秦彪询问过南边殖民地的情形,得到的回答却是完全不一样的答案。
谭举任又补充道:“之前还是挺太平的,不过进入今年有些地方的外部环境起了变化,所以可能治安压力也会变大。你也不用奇怪为什么早先在三亚培训的时候没有这方面的信息,因为我也是刚才吃饭的时候才听说的。”
“首长……当地……不是应该还有驻军吗?”韩正山有些疑惑地问道。按照他所接受的培训,警察部队只担任地区的治安维持工作,至于作战任务原则上都是由军方负责的。绝大部分基层警员并没有接受过作战训练,要临时拖上战场去执行作战任务岂不是白白当炮灰?
谭举任道:“驻军当然有,一般情况下也轮不到让你们上战场。我跟你说这件事,是要你对这种状况有所准备。”
韩正山心道这怎么准备,老子手里连把能杀鸡的刀都没有,说好的佩枪也只能抵达目的地之后从军方手中领取,至于手下全都只有警棍一根,上战场无异送死。但对于上司的指令,他也不敢提出质疑,只能点头先应下来,暗暗祈祷别让自己撞上这种倒霉事。
韩正山心情复杂地回到自己所乘坐的移民船上,几个同事询问他今天随谭举任去镇上赴宴的情形,他也只是简单几句带过,收拾收拾便上床睡觉了。只是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脑子里依然是不停在想,南方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才会让上司如此慎重地将自己叫去谈话。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各船清点完人员无误,便从岘港拔锚起航继续向南行去。他们的下一站是一百八十海里之外的归仁港,在那里也同样有一批货物需要与当地商人进行交接。
经过了近两天的航行之后,船队顺利抵达了归仁港。这里的经营状况与岘港相似,不过因为起步稍晚,港口的建设规模明显不如岘港。但归仁的天然港湾条件还胜过岘港,狭长的港湾南北方向距离达二十多里,就算是万吨轮也能轻松进港停泊。港湾内的海岸上还有海岸在此地建设的大型盐场,其产出供应安南南部民间所需尚有富余。
有了岘港的经历,韩正山再看到船上卸下成百上千的铁制器具就不会再感到惊奇了。海汉对安南南部的出口商品大同小异,归仁这里也不例外。而归仁港内陆地区水系丰富,有大片的冲积平原用于粮食作物种植,也同样算得上是宜居之地。
不过这里的开发程度有限,本地的海汉国民大概只有岘港的三分之一左右,附近市镇的繁荣程度也不及岘港。但韩正山听本地人说,海汉在这附近地区已经投资开发了大量的经济种植园,从去年开始已经有了收益,今年便逐渐步入正轨,将会有相当丰厚的经济收入。只是韩正山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些经济作物的名称,也很难从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中推测出海汉在这里的经营状况到底如何。
船队在归仁港原本也是计划只停留一晚,但进港期间天气就开始恶化,附近海域风高浪急。为了安全起见,最终船队在归仁港等待了三天时间,待天气状况好转之后,才从这里出发继续南行。
在归仁港以南一百三十海里之外,便是海汉目前在南海地区规模最大的一处综合军事基地金兰港。这里常驻有一支满编的武装舰队,以及两个营编制的陆军作战部队。来到这里之后,包括韩正山等人在内的移民们再次用自己的双眼确认了海汉在海外的军事实力,要知道这里距离海汉的京城三亚已经足足有一千四百多里,换算成航程也有八百海里。要在距离国土这么远的海外长期部署如此规模的军队,韩正山认为也只有海汉才能做到了。
当然这地方也并不全是军事用途,面积颇大的金兰湾内分别修建了军用与民用港口,在这里同样也不乏前来贸易的各国商船出没。船队随行的部队有一部分船只和人员就将留在这里,换防本地的驻军。而交接换防的过程需要两天,移民们也可以在这里稍事休息。当然了,上岸放风的活动范围依然是有严格限定,想在这里游山玩水是不可能实现的。
不过随行的干部有稍好一些的待遇,他们被组织起来参观了这里的军事基地,甚至登上了驻防舰队的旗舰甲板,近距离感受海汉最强大的战舰。这种安排当然是一种非常直观有效的爱国主义教育手段,包括韩正山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免折服于这强大的武力之下,体会到号称南海第一的海上武装究竟有怎样的实力。
“如果能留在这地方当治安官,那可就真是轻松愉快了!”韩正山在参观期间,便忍不住生出了这样的念头。